作为一个“老”编辑，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作品——文字的呈现有音乐的节奏，阅读过程里如真的有乐声隐现，在书中多个情节里徜徉的时候如步入实境，作家在文中设置的音乐在阅读者耳畔流淌，雨天奔走的画面一帧帧在眼皮下面闪现，你翻书的手指能触摸到。

作家在小说里说，世间已无真的鹤，然而人工鹤与真的鹤外观并无不同，且审美高级：鹤工厂的工人要听古典交响乐才更受到鹤的欢迎。

然而也有摇滚乐的出现，Suede、Coldplay、Guns N' Roses，随着情节的发展歌声响起，是在展现文中的“人的生活”的时候作为BGM出现，这些旧歌托着新世界的人影，在没有了鹤的旷野上飘荡。

小说里，还有孤独的男女，看着窗玻璃上的雨水流下来；也有早熟的女生，背负离奇的身世假装轻松；有和鹤工厂一样本以为是日常生活一部分了却突然失踪的女伴；有神秘的大佬和更神秘的长者下达一些完成不了也没关系的任务。

亦虚亦实，亦真亦幻。

文中人物被奇特的任务指令牵引，借机要解开自己的困惑，找回自己的失去，寻找自己的旷野，跑向自己的道路。

《道德经》说：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古人诚不欺余。

在对物与心灵的关系的认识上，真是古今一般同。

文学青年都崇拜的谢有顺老师推荐这部《鹤形的寓言》，说温文锦写的“是人生实象，也是生存隐喻”。谢老师是真的懂得如今的年轻人。

有些人说，年轻人不关注厚重的历史，亦不注意时代的变迁。他们不懂年轻人。本身就组成了历史，本就在时代之中前进。谁会可能不注意，只是思维的重点在别处而已。

不然怎样呢，谁还能超脱于时空不成？

即使在《鹤形的寓言》这样披着科幻外衣的小说之中，生活这个谜团也让主人公们困惑，而只能跟着某一个要求（或者命令），向前走，在行走间隙偶尔被辽远的乐声提醒。这事儿不能细究，否则就会陷入虚无。正如那三个振聋发聩的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鹤形的寓言》的主人公在文本构建的异度空间里行走，在与我们真实生活平行的镜子里行走。“该去找鹤君了”成了那个生自空灵的理由。

而不需要去问方向。

鹤都已经消失，如霞光收敛了天边的灿烂羽毛，你去哪里寻呢？

奇怪的是即使有随机起伏的音乐，作品里头也是一个超级安静的世界。也许是如“沉默之人的语言自是相当珍贵”“悄无声息的无奈”“鹤们在黑暗中点头，沉默有顷”这样的句子带来的感受。

可以想见作家是多么期待一个空间，安静而自由，人们虽然带着与生俱来的迷茫，却也唯独受到来自内心的干扰、而少有来自外界的掣肘。人们行走、寻找、相恋、消失，在这个安静而自由的空间里，没有太深的矛盾，没有太烈的情感，没有过重的情绪，没有嘶吼和大声叹气，每个人都是那么静。哪怕是文中看着不像好人的那位盲人大佬，也没有发出嘈杂的声音。

他甚至都没有射出视线来盯着别人。

构建某种完整的空间，让人待在里头，这是作家的天真，然而谁会不爱天真呢？“真”是震古烁今的必杀技。没有什么比“真”更触动人神经的了。

《鹤形的寓言》很独特，它是以文学文本的形式呈现，但是内里有其他艺术的影子，音乐自不必说，美术、剧作的痕迹也处处可寻。多处情节如同舞台上的打光，让读者的眼睛跟随追光，去看《鹤形的寓言》里的“我和沙慢慢地咬着马卡龙，先是草莓红色，接着是抹茶色，最后她选了一块看上去像蛋糕的嫩黄色放进嘴里”。

去看“喂过金鱼，从冰箱拿出罐头熏肠，切好后拌上撒上黑胡椒和盐，我倒了杯威士忌边喝边吃熏肠”。

去看“剃须，刷牙，吃蘑菇鸡蛋三明治。喝红茶的当儿，对面楼顶醡浆草上停着的一只布褐色喜鹊喳喳喳叫个不停”。

我甚至仿佛能看到“我”咀嚼、吞咽的动作。

所以《鹤形的寓言》风格如此特别，在多如繁星的文学作品里，是the one and only的感觉。在文学创作手法已经被讨论那么多遍、那么多种，已然仿若难以见到新花样的今天，它成为独特的存在。众所周知“写什么”是许多人都想得到的；而“如何写”才是那个难题啊！

创作出如《鹤形的寓言》这样的小说，这本身就只有纯粹的天真烂漫才能做到。只有纯然的对多种艺术（当然包括文学）的亲近才能做到。只有单纯的敏锐和对生存乃至宇宙万物的通感才能做到。

《鹤形的寓言》里的令人怜惜的工厂鹤，和令人怜惜的消失的鹤，最终也没有成为故事的主角。它是过程，却非目标；也或者，它是目标，但也是借口。

而人，只有人，才是永恒的主角。人为自己的生存困惑，人困惑于自己为何行进在此，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派烂漫的天真。所以许多人爱这小说，作家的首部长篇小说，《鹤形的寓言》。

胡泊，传播学学士，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资深图书编辑。另有小说集与翻译作品出版。

（供稿：许立昕 一审：戴佳运 二审：陈麟 终审：张维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