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珍珠森林重温生态之美——评汤汤的《绿珍珠》

郑逸群 | 202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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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于2020年11月的《绿珍珠》是儿童文学作家汤汤坚守童话领域的一次崭新尝试。众所周知,汤汤在《绿珍珠》之前的童话创作多为短篇,学界将其称为“鬼精灵”系列童话,比如其代表作《到你心里躲一躲》即为显例。这其中收录的童话故事大多短小精悍、隽永别致,主人公皆类似于我国古典名著《聊斋志异》中那种情感丰富、心思细腻的“鬼”形象,通过一个又一个“鬼”形象,讲述的是温情脉脉的人间故事。长篇童话《绿珍珠》的问世,使汤汤的创作视野和格局更加开阔,此时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不再是囿于童年话语范畴的狭小视域,而是一个上升至人与世界、人与人以及人与自身的广阔空间。在《绿珍珠》中,有关生态层面的预示与暗指比比皆是。在生态批评话语体系中,生态审美以其独特的视角来观照自然万物,这一点在《绿珍珠》中也有所体现。从生态整体主义、主体间性原则及生态人格美角度来探究《绿珍珠》,将对其思想内涵及美学主旨有更加深入的了解与把握。

所谓生态整体主义,是指人类在摒弃人类中心主义观念的前提下,将人类自身视作整个自然界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承认自身的渺小与缺陷。在童话小说《绿珍珠》中,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尤为明显。在汤汤的笔下,三代人的命运与绿珍珠森林休戚与共,分别是带头开发森林并被大家称为“城市设计师”的爷爷、爷爷的儿子这一辈人以及孙辈木木和青年科学家童安等人。与童安有所不同,身为儿童的木木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绿珍珠城,因此对于绿珍珠森林的概念较为模糊,但命运使她邂逅了失去妹妹的绿嘀哩念念。木木和念念之间有过一段独属于童年时光的纯真友谊,而这也是她与绿珍珠森林产生关联的重要原因。

在文学创作中,“命运”常常是主人公不可抗拒的重要因素之一。为了进一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汤汤为其笔下的念念与木木创造出互相羁绊的生命状态。念念希望借助木木温暖的拥抱来救活自己的妹妹啾啾,可木木却不小心划破了手,溅出来的血滴使“月光树林”里的树开始疯长,一直长到摧毁了整座绿珍珠城,这样一来木木便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实际上,这里的生态隐喻十分明显,绿珍珠森林和绿珍珠城好比是同一事物的一体两面,绿珍珠森林象征着未经人类开采的大自然,那里是独属于绿嘀哩和其他小动物的生态空间;而绿珍珠城则象征着秩序井然的现代文明都市,人类在昔日的森林旧址上繁衍生息。这二者看似一个是过去,一个是当下,仿佛并不存在什么关联,然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失去了森林庇护的绿珍珠城潜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因素,而没有了人类关怀的绿珍珠森林也是树木凋敝,满目疮痍。因此,从生态整体主义的角度审思该现象时,可以看出生态系统始终处于环环相扣的状态,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人类与自然万物皆属于整体生态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人类并非“万物之灵长”,亦不该妄自尊大。

值得注意的是,《绿珍珠》的生态整体主义情结还体现在第九章“树林重生了”中。在《绿珍珠》中,“爷爷”是一个尽管出场不多,但十分关键的人物形象,“爷爷”年轻时的行为象征着祖辈对大自然毫无节制地开采与破坏。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当往事一幕幕再度浮现于爷爷的脑海中时,他却是相当自责与懊悔的。爷爷给孙女起名叫作“木木”,并且带木木在家门口的泡桐树下玩耍,实则都彰显出他对于往昔岁月情难自抑的悲伤与愧疚。

生态整体主义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类是整体生态系统中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之一。在《绿珍珠》中,爷爷的追悔正是其对于以往人类妄自尊大的叩问,与树木同名的孙女木木,体现出爷爷渴望将功补过的内心诉求。木木是人类未来希望的象征,基于其未受世俗蒙蔽的自然状态,木木的可塑性是极强的,而她也成为了改变念念固执偏见的关键人物。整部《绿珍珠》在生态整体主义的氛围下得以升华。

主体间性原则是生态审美中较为重要的审美形式之一,王诺认为,它最主要的特点是:“人不仅要和整个生态系统产生联系,也要和系统中的个别自然物如具体的动植物产生情感的共鸣。实践主体间性有两种方式:其一,忘却自身并将自身完全融入到审美对象的客体当中去;其二,保持自身的相对独立性,把审美对象看作是自身外延的一部分并与审美对象进行主体间的交流。主体间性审美原则强调,人类既不应该做自然的统治者,让整片大地匍匐在自己脚下;也不应该盲目树立自然偶像,使大自然奴役自己。人类应该学会和大自然和平共处,并和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生灵成为朋友。”在《绿珍珠》中,主体间性原则也得以充分展现,这主要体现在念念与木木相知相许,感人至深的友情层面。

最初念念接触木木是有强烈的目的性的。当她听绿嘀哩世界最年长的绿婆婆说,人类温暖的怀抱是能将幻想中“月光树林”的树变成真的时,她便开始在人类世界积极物色目标人物。她渴望取得一个人的信任,然后借助这个人的力量使自己亲爱的小妹妹啾啾复活。她最终选定的人是尚在襁褓中的木木,理由是“人类的小孩和绿嘀哩一样天真,木木的性情和啾啾一样活泼。”在作品的开头部分便提到,绿嘀哩世界和人类世界原本是毫无交集的,他们属于一种各行其是的状态,即便是绿珍珠森林被毁,绿嘀哩也只是借住于行道树丛中,他们与人类的靠近是被迫的,心理层面依旧彼此隔绝。然而,此时的念念试图要与一个人类小女孩建立情感上的关联,并以此来获取人类的爱与信任,这种难度可想而知。在《小王子》中,狐狸曾对小王子说:“如果你驯化了我,那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实际上,圣埃克苏佩里提到的“驯化”即人与人之间建立的一种情感纽带,或因为某种纽带而逐渐形成的情感羁绊。念念和木木之间的情感羁绊在她们初相识的那个美好夜晚就已经开始萌生了,只是她们自己还未意识到而已。

结合主体间性原则不难看出,念念与木木之间的情谊是一种树精和人类儿童之间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感情。换言之,儿童自身对自然万物的友好与亲近使其能与大自然中某一具体事物产生联系甚至建立感情,这一点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经常出现。譬如,在《夏洛的网》中,小女孩弗恩总会在放学后来舅舅家的谷仓玩耍并和谷仓里的动物们亲切交谈;在图画书《艾莉丝的树》中,人们共同守护的那棵树已不再是一棵普通的树了,而是众人心目中一位难能可贵的挚友。关于儿童亲近自然与动物的天性,朱自强曾指出:“儿童面对自然界没有成人的妄自尊大,相反,儿童将自己的天真化作同情,分赠给世界万物。幼儿甚至会怜悯路旁的一块小石头,因为觉得它总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儿童的这种天真的生物性会一直遗存到少年期。” 在以往的传统观念中,儿童相较之成人缺乏经验,因此要通过不断学习与实践来弥补自身的经验不足。然而,传统观念未能意识到的是,儿童与生俱来的宝贵品质,比如像对待万事万物的好奇与天真、共情动植物的能力、对新事物新领域的探索精神等。

实际上,主体间性应属于一种共情能力,就像念念对木木复杂的感情一样。尽管刚开始的接触具有目的性,但因为她们都是心怀善念,天真单纯的生命个体,所以念念的内心深处开始挣扎。念念认为,如果没有发生绿珍珠森林被毁和啾啾夭折一事,那么她一定会把木木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照顾。其实念念的心弦已被木木所触动,对于她而言,如今的木木已不再是一个仅为了拯救啾啾而存在的“工具人”了。情之所至,金石为开,她们建立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情感联结。

从木木的视角反观她和念念的关系可以看出,一开始木木对念念只是一种儿童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而每晚念念的准时出现渐渐成为她日常生活的快乐来源,最终这种习以为常的快乐使念念成为木木最好的童年陪伴。对木木而言,念念并非其生活范围之内的朋友,她更像是一个神秘而温暖的符号,守护着单纯天真的木木继续在象牙塔中做着童年的美梦。在《绿珍珠》中,木木通过对念念的期盼与友爱实现了她对于外部世界的认知,并以此建立起一种人与大自然的主体间性关系,她们从对方的身上获取了友谊、耐心和爱心。然而,在她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痕,那就是木木的爷爷曾带领团队摧毁了绿珍珠森林,还间接导致了小妹妹啾啾的夭亡,而这些对于念念而言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

在汤汤的笔下,念念与木木之间的友情因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而未能维持下去,这种“戛然而止”的艺术手法为整部作品增色不少。汤汤在接受采访中提及自己对于童话创作的态度:“我会用一辈子来写童话,细水长流,把每一个童话当作一件艺术品,慢慢地孕育和琢磨。对于童话,我追求磁场——好看、有故事;张力——故事有弹性、有灵气;丰润——整个童话有意境有意韵、耐人回味和咀嚼;自然——语言叙述的方式和故事的感觉恰好交融、达到吻合的境界;飘着一丝一缕独特的味道,能像磁石一样吸引人、打动人,让人微笑、让人心疼。”正是秉承着原创、天然、灵气、丰润等艺术追求,《绿珍珠》相较之以往的短篇童话创作,无论在思想境界,还是在叙事层次上都有显著的提升,它为汤汤的童话创作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户。 

生态人格美是生态审美中新提出的一种观点,是作家赋予其笔下主人公一种合乎天性的理想人格状态。曾永成指出:“生态人格美不仅是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我之间的和谐的最终实现,是人的自由本质的最终实现,而且是使这种和谐成为恒久存在的根本保证。”众所周知,人类认识自身世界主要有三种方式,即认识价值、经济价值和审美价值。以绿珍珠森林为例,开发商主要看重森林中花草树木的经济价值,科学家比如童安主要看重森林中绿嘀哩的科学研究价值,而像木木或文学家、诗人则较为注重这片森林的审美价值。在上述的认知中,前两者都带有功利色彩,最后一种却是无功利性的。

在《绿珍珠》中,最具生态人格美的当属念念和木木。作为绿嘀哩,念念心怀纯真美好的愿景,真诚希冀着能守护小妹妹啾啾茁壮成长。她给啾啾起名字、制作树叶裙、唱绿嘀哩之歌,竭尽所能地做着一位好姐姐该做的事。即便之后绿珍珠森林被毁,几个绿嘀哩姐妹被迫居住在人类城市的行道树上,念念始终未曾悲观,她和姐姐们一同守护着绿珍珠森林的旧址。当月光森林的种子到了白天散落一地,姐姐们已无心去捡的时候,唯有天真善良的念念还把它们拾起来装进口袋里。对于念念而言,这些种子就是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希望。同样,木木身上也具有相似的生态人格美特性。木木是念念看着长大的孩子,与念念有着非比寻常的深厚情谊。最初她和所有儿童一样怀揣着纯真的念想,把念念视作仙女般的存在,但其家园在意外中被毁之后,她开始怨恨念念。实际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木木之所以“恨”念念,是因为她和念念曾有很深的感情,她无法接受念念接近自己是为了另一个绿嘀哩的事实,这使她感到无比心痛。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也仿佛充当了念念“复仇”的工具,致使绿珍珠城被毁。然而,当木木骗念念吃下那颗奶糖并导致念念被“精灵捕手”捉住之后,木木的内心并未获得丝毫快乐,相反自责、内疚与痛苦的情绪纷至沓来。

除了念念和木木之外,生态人格美在《绿珍珠》的其他人物身上也有所体现,比如年纪最长的绿婆婆即为显例。绿婆婆是古老智慧的象征,当有绿嘀哩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向绿婆婆求助。绿婆婆的智慧主要体现在运用一种古老的生态思维及魔法为大家解疑答惑。此外,绿婆婆也可被视为绿嘀哩与大自然的守护者和捍卫者。作为一名青年科学家,童安秉持着“荣誉和成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的人生信念,将研究绿嘀哩作为一种使命。科学工作者素来以严谨的理性思维而著称,但童安听见念念的歌声时,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而这正是其人文关怀理念的苏醒。

整体而言,《绿珍珠》是汤汤童话创作的一次重要转型,它引领汤汤开始探索长篇童话创作。由于作品篇幅的增长,所表现的思想内涵也进一步加深,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作为一部书写绿嘀哩和人类儿童深厚友谊的童话小说,《绿珍珠》构建出一个微观却丰富多彩的生态世界。汤汤秉承着一种充满人文关怀的整体生态观,向读者讲述了一个跨越三代人生命历程的童话故事;其次,念念与木木之间存在着一种精灵与人类彼此相知相惜的主体间性关系,她们之间的关系又因为某种客观因素而定格为美好的童年记忆,这种遗憾是每个人在成长中都要经历的过程。最后,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绿珍珠》中的人物皆有生态人格美的投射,比如像念念、木木、绿婆婆、童安、小野等人。通过探究《绿珍珠》的生态美学,一方面,有助于反思现代工业社会对人类的巨大影响,应建立完善的生态理念来应对环境变化;另一方面,在童话小说中加入生态元素,也使作品的思想内涵有所升华,对接下来的童话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思路。

(供稿:孙珏  一审:戴佳运  二审:陈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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